Saturday, July 4, 2020

風露集(6/16/2020)歷史復刻

美股基本上已恢復失土,NASDAQ 甚至創了新高。當然,「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異昔時」,崩落的與回漲的未必是同批股票。這個深V線再次強化一個訊息:參與股票市場投資的,與被 covid-19 影響到日常生計的,是截然不同兩群人。

莊家(結合各護國大戶)展現的護盤決心與強度,確實達到收攏全世界游資的作用。唱衰美國經濟的人忽略了一個基本事實:在全球無上限QE的時代,金錢終於徹底成為信貸;你持有的資金代表對莊家履行購買力的信心,但現金的購買力在高漲的股價面前日益萎縮,因此你無可選擇地投入莊家開設的股市債市。成長與保值已是同義詞,你無法逃脫這個彷彿司馬昭之心的老鼠會。

莊家高處不勝寒,他的地位同時也是罩門,因此要棒打蠢蠢欲動的二軍。莊家若流落街頭,那下場有多慘?

然而禍福相倚,深V線又恰似鴻溝,把美國殘忍地劃分成兩個世界。表面是種族衝突,裡子是極度的貧富不均,而這不均是二戰後商業模式以摩爾定律的力道更迭翻新的結果。近來的AI發展,進一步將此鴻溝擴大到無法彌補的臨界點。

於是,美國,乃至全世界,來到類似百年前一戰前夕的氛圍,具有恐怖懸疑張力的歷史復刻。

(一戰前後是何光景?建議看看高曉松這兩集「手工製造新世界」,非常精彩:【1】【2】

Wednesday, August 7, 2019

風露集(8/9/2019)第三勢力成長史

宇宙中有正粒子、有反粒子。哲學上有 thesis、有 antithesis. 有牛市就有熊市,有革命政權就有反革命份子。穩定狀態正反並存,互相敵視,也互相依賴。存在的價值,往往需要死敵來認證。

因此「正反->合」的辯證,不能只停在「合」;因為合不是穩定狀態。合必須催生與它對峙的「反」,才能成為穩定存在的「正」,否則就僅是個暫態、會自然萎縮。

讓我進一步剖析「正反->合->正反」的 life cycle:

起先,正反對峙既成,進入超穩定狀態。這時中間地帶是真空的、沒有生人的,毫無第三勢力的空間。經過一段頗長的時間,正反陣營內部出現裂痕,有人出走,另立山頭但不能持久、旋即如泡沫消失。這些貌似第三勢力的泡沫伴隨者外部因素引發的小小危機,會此起彼落一陣子。終於,外部因素引發的危機超過了現有結構的處理能力,使得人民對現有的正反陣營開始失去信任;「民無信不立」,這時第三勢力才遇到真正的機會,但也面臨真正的挑戰。

挑戰一、帶頭大哥的勇氣
總有無數葉公好龍的傢伙,平日感歎生不逢時,一旦歷史的浪頭真的興起,又臨陣退縮。第三勢力不能靠這些嘴砲酸民,必須有敢於投入身家一搏的人來帶頭。

挑戰二、創造新的對抗軸線的智慧
第三勢力初生,一方面忙於吸收整併盟友,一方面忙於擺脫舊勢力的拉扯,往往陷入泥沼,日久之後不免被人譏評為與舊勢力並無二致。然後第三勢力就像陷入流沙一樣,沒頂了。第三勢力必須創造新的對抗軸線,催生新的反派,才能把舊的正反勢力一併掃入歷史。這點非常不容易,簡直強人所難;然而這往往是第三勢力的成敗關鍵。

比如,第三勢力不能僅怯生生的說:”我們希望給人民另外一個選擇“;這種 me too 說法是失敗主義。第三勢力要幫助人民看到危機,把「選擇」轉變成「必要的決定」。第三勢力要不留情地總結舊結構之腐敗落伍之無可救藥,讓人民覺得與舊勢力繼續為伍是可恥的、留在舊結構是沒有希望的。

挑戰三、改變群眾所承擔的成本
群眾成長於舊的穩定狀態。舊的穩定狀態雖鬆動了,卻曾是安全感的來源;雞肋雖無味,總比空無一物好;這雞肋就是群眾加入第三勢力的成本。群眾盲目,但替自己算賬卻挺精明,因此第三勢力得讓群眾覺得這筆賬有賺。

政治成本有兩類:一是雞肋成本,如上所述;二是機會成本。第三勢力無法改變雞肋成本,唯一的方法是擴大機會成本,讓機會成本大於雞肋成本。

一般人如果活在超穩定時代,最好乖乖當個良民;受不了,就逃走、另尋新天地。活在泡沫時代,可觀望、趁機套利,但千萬別把身家投入泡沫。但如果活在危機時代,就不一定能繼續打安全牌;他評估風險承受風險規避風險的能力會受到很大的挑戰。對於喜歡在中間地帶遊走的人民,第三勢力要提醒他們認清時機。在危機時代,人民可以繼續觀望,直到舊的穩態被巨大危機摧毀,然後進入黑暗動盪時期;很不幸,這是歷史上經常出現的戲碼。或者,人民可以在舊的穩態全面崩潰之前,選擇加入新的軸線。成功的例子雖少,但確有,如明治維新(近代最偉大的轉型案例)

謹慎的歷史讀者可能會提醒我:所謂新的軸線也有可能是新的邪惡力量的興起。我同意有此可能。但歷史設下一盤賭局的時候,當局者必須選擇。

Tuesday, July 30, 2019

《三體隨想:面壁人》

他愛上自己記憶裡的人物,將要發瘋,因此約了與羅輯見面。羅輯仍端坐在那裡,在空蕩蕩的白色空間中,像「海灘上一隻孤獨的鐵錨,... ,以不可思議的堅定等待著一艘永不歸航的船」。

他在羅輯背後坐下。「因為宇宙不是童話」,他的思緒碰到羅輯面壁半世紀的那堵白牆,反復彈回來的只有這句。

然而羅輯卻是用唯心的一則童話,對抗智子所代表的無遠弗屆無孔不入的唯物力量。羅輯曾經愛上自己虛構的人物,沒有發瘋,因此成為唯一能與三體世界對峙的面壁人。

白牆上出現淡淡的線條,彷彿是二維空間上的風掀起的波浪,又像是無色的一張 Pollock. 經過三十六個春秋的交纏,影像聚了又散,他流下了眼淚。這時羅輯回過頭來,眸子從濃密綿長的白鬚白髮中射來一點星芒。他懂了,原來羅輯仍在寫他的童話。

Tuesday, July 16, 2019

風露集 (7/16/2019) 人道主義者,統計學家,庶民

人道主義者看到統計數字有時會憤怒;他們說,人不是統計數字,因為每一個生命都是寶貴的,生命的價值不可以量化。我同意人道主義者的觀點。我從前經過幾次裁員,體會到在面臨失業壓力的時候,所謂失業率(一種統計數字)對個人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一個人或者就業、或者失業,是0或1的二元情境,要自己承擔壓力及後果。每個人一生會單獨面對許多種二元情境,因此往往不認為統計數字與他此時此刻的苦樂狀態有何關係。

統計學家則說,我們只能夠用綜合的抽象的概念來了解複雜的情況,因為有限的人腦只能透過簡化來了解複雜。我也同意統計學家的看法。統計數字代表大量的個別二元情境的綜合效應,因此適合用來分析社會現狀、預測趨勢、協助決策。分析問題要根據問題的性質選擇適當的尺度(scale);如同你不能根據量子力學來做橋樑設計或做天氣預報,你也不能根據一個人的工作選擇來分析就業市場。

然而一般庶民遠比人道主義者或統計學家靈活。若統計數字有助於他們在二元情境中做決定(比如,哪裡工作機會多,哪裡買房子地段好,看哪個醫生,等等),統計數字就成為最好的朋友;你會聽到他們對統計數字琅琅上口、引用自己未必懂得的概念(如誤差範圍)。倘若他們發現自己陷於不利的二元情境,有些庶民就會採取人道主義者的觀點、把自己形容為大環境的受害者、把統計學家斥罵為勾結壓迫階級的冷血「菁英」。

所以真正的人道主義者遠比一般庶民潦倒,因為他使用道德觀念做經濟決定,但是庶民使用生存的直覺做決定。嚴謹的統計學家則遠比一般庶民沉默,因為他執著於從海量數據中發現有意義的圖像,但庶民們卻自由地大聲詮釋統計數字、組成熱鬧的「江湖術士共同體」熱鬧地生活。

Wednesday, April 17, 2019

風露集 (4/16/2019) - 冷人政治

我瀏覽過少許曾國藩語錄,有一段印象頗深:

「多躁者必無沈毅之識,多畏者必無卓越之見,多欲者必無慷慨之節,多言者必無質實之心,多勇者必無文學之雅。」

人的性情,有熱與冷的兩端,有急躁與沉靜的兩端。我的性情偏向熱與躁,因此非常崇拜有「沈毅之識」的人。

熱性的人不宜從政,若不幸從政,則較適合做地方官。地方官本應親民,好動一點無妨;不小心失言失策,影響也不大。熱性的人容易虎頭蛇尾,或急躁壞事,但通常幹不出大壞事。

冷近於忍,冷性的人不會一見風吹草動就心旌搖晃,因此較宜從政,且較適合在中央政府做官。冷的好官,制法定策,忍得一家哭以免一路哭。但冷近於殘,冷殘之人若握大權,往往善類不存、生民塗炭。冷性之人通常不太出手幹事,但可能幹大壞事。

國之大政,還是交給冷人比較妥當。民主政治的任期與權力制衡可以限制其殘酷面的影響程度。曾國藩又說,「居高位者,以知人曉事二者為職」;因此從冷人堆裡頭挑個知人曉事的,就錯不到哪去。

那麼,如何判斷誰知人曉事呢?這確是難題。但一般選民不是這麼思考的,所以說了半天,竟歸結到一個假問題。因此所謂民主政治,也不過「來是空言去絕蹤」,一切都是命。

Friday, April 5, 2019

風露集 (4/5/2019) - 誰是禽獸

這題材要寫得不帶政治煙硝才算及格。讓我試試。

誰是禽獸(一)

倚天屠龍記第六回,謝遜說道:「... 十三年來,我只和禽獸為伍,我相信禽獸,不相信人 ...」

謝遜不僅是武林高手,且觀察犀利,足可與現代的生物學家對話。信任的基礎建立在「信任對象的意圖或行為符合你的預期」,因此一旦你了解禽獸,牠們確實比較值得信任。且不說家禽家畜以及各種寵物,即使野獸的行為模式也頗可預測。

那麼,人與禽獸之別何在?人是這樣,你愈了解,愈測不準;你愈以為了解了人,他的背叛愈出乎意料。禽獸則是這樣,你愈了解牠,牠愈沒有秘密。


誰是禽獸(二)

率獸而食人,出自孟子梁惠王篇。

有一天,自認禮賢下士虛懷若谷的梁惠王對孟子說:「寡人敬請先生教誨」。孟子說:「請問大王,用木棒殺人,和用刀子殺人,有差別嗎?」梁惠王回答說:「沒差別」。孟子說:「再請問大王,用刀子殺人,和用政策殺人,有差別嗎?」梁惠王回答說:「沒差別」。

孟子於是開罵了:「統治者的廚房裡有肥美的肉,馬厩裡有肥壯的馬,可是老百姓面帶飢色,野地躺著餓死的人,這簡直就是統治者帶了一群野獸吃人!

野獸吃野獸,人們尚且厭惡:何況身為百姓的父母官,施行政策,竟然帶著野獸吃人?這樣的人憑什麼做官?」

孟子顯然認為戰國時代的統治者有如野獸。野獸是這樣,牠餓了就要吃,不顧被吃的獵物的感受。統治者是這樣,他唯利是圖,不顧別人肚子餓;他衣食足而不知榮辱,卻立了一個 XX 牌坊要人民勒緊褲袋守護 XX 價值。

(這篇煙硝味稍重,在及格邊緣)。


誰是禽獸(三)

「衣食足而知榮辱」,有道理,但道理不夠透徹。因為僅僅「足」是不夠的。

家庭經濟最重要是有「多出來的一筆錢」。有多出來的一筆錢,可以讓孩子多學點東西,上好一點的學校,可以旅遊,吃餐館,可以投資,可以多些底氣冒一點風險換個工作。就是說,多出來的一筆錢讓一個家庭能夠多承受經濟風險、進行某種投資(教育,財務,工作,見聞,體驗),以期待多一點報酬。

反之,若沒有多出來的一筆錢,家庭成員幾乎用所有時間在謀求溫飽,承受經濟風險的程度便極低,使得家庭發長的機會受到極大限制。

這是形成M型社會的主要機制。為何富者愈富,而貧者脫貧如此辛苦,關鍵就在是否有這多出來的一筆。

因此,衣食足或許可知榮辱,但經濟上層階級的所謂「榮辱之感」,絕非在溫飽線上辛苦的家庭有餘暇可以關心的。別搞錯,在溫飽線上辛苦的家庭往往更善良、更常發揮真誠的同情與高貴的品質。但他們的善良經常伴隨著無奈的淚水,經常遭受經濟上層階級的藐視。

也因此,任何促進普通家庭富足富有的公共政策都是極高的道德。而要求在溫飽線上辛苦的家庭去支持某種出於私心自我標榜的價值,則是無良之輩的惡毒欺詐貪婪,當革之而後快。

此事此論,不關禽獸。

Sunday, March 18, 2018

黑,灰,白:網路設備變形史

The metamorphosis of network equipment (boxes) can be characterized by 3 phases: black, gray, and white.
網路設備之變形,可劃分為黑灰白三階段。

In the beginning, an inscrutable black box emerged out of ether. It copied itself and talked only among themselves. It was the best time for engineers.
混沌初開的時候,一只黑色的盒子生於乙太,無人知其所自。它自我滋生,繁衍其類,自說自話。這是工程師最好的時代。

Then came a gray box, which traded idiosyncrasy for public relation. Others followed suit and there were more than enough gray levels in too many gray areas. It was the best time for marketing managers.
後來出現一只灰色盒子,它放棄了遺世獨立的特質,用以換取公共關係。別的灰色盒子群起效尤,使得到處是灰色地帶,充斥過多吹毛求疵的灰階。這是行銷經理最好的時代。

But, as connectivity puts unrelenting pressure on uniformity, a white box inevitably took the stage, washing away all the gray. The white exchanged its soul for ubiquity. It is the best time for commodity managers.
然而,大量的網路連結迫使大家趨向一致。終於,一只白色的盒子命定般站上舞台,淘汰了所有灰色的盒子。它賣掉了靈魂,以便無所不在。這是物料經理最好的時代。